跳到主要內容

選擇與被選擇——關於沸沸揚揚的課綱


今天看到朋友發文跟自己幼齡稚兒提到中華隊獲勝,小孩遲疑了一下問說:是台灣嗎?比這些口水戰更深刻啊。

台灣本土意識的興起,日治時期就存在(因為禁止中文辦報,1937年後全面禁止中文出版),那時候是對抗的。總覺得現在比較是中國崛起之後,地緣政治變化讓周邊國家更加意識到強弱與國際政治的威脅,所以大家才會討論「政治上實際的中國」和「文化上的中國」的差別。同在漢字文化圈下,古典文化充滿孔孟和唐詩的周邊國家,越南不會自認為是中國,日本也不會自認為是中國的。

日治時期認同的不同選擇,讓有些台灣人如蔡惠如前往混沌中的中國推動收復台灣,有些台灣人如謝雪紅在中國參與五卅運動成為共產黨員,也些台灣人如現代派文學大將劉吶鷗前往汪精衛政府工作進而遭到中國暗殺(諷刺的是,我是先認識他在上海的文學,更晚更晚才知道他是台南人的)。他們各有各的國族想像,命運大相逕庭。

如果不是二戰失利,日本在戰爭最後一年為了動員,其實已經在憲法上准許台灣參與公職選舉脫離殖民地變成國民了。這樣的決策,一方面讓我們看到在此之前,台灣確實屬於日治下的二等公民。二來也讓戰後國府接收之後,認為台灣接受了至少兩代的日語和日本文化教育,缺乏中國文化素養,是中國的二等公民。

隨後,國民黨政府在中國因為自己統治失職,人民趨向共產黨的認同,才戰敗撤守台灣,進而為了鞏固統治改變史觀。李登輝時期以國民黨身份悄悄修改課綱,有其接受當年政治社會壓力不想聲張的背景。陳水扁時期大張旗鼓進行意識型態戰爭,有其粗暴,但這種矯枉過正的決策,或許可以看成是反映出台商西進加上中國崛起的危機感吧。

一代一代的掌權者都有自己修改課綱的理由,若要追究國家暴力,是否要追究到蔣介石的獨裁政權呢?更讓人憂心的是,我們都已經活在21世紀,要一路追溯過去,用獨裁的標準來做現代的標準嗎?

關於不同的史觀,如果不是因為考試需要標準答案,是否可以用更有主體思考力的方式來學習呢?事實上,吳俊瑩已經撰寫論文分析歷次課綱變動的修改細節了,焦點並不是放在爭議,而是放在有沒有辦法用更當代,更主動思考的方式來學歷史。事實上,現在的課綱爭議,最大的問題,應該是排除學生主動思考的能力。而根本的幕後癥結,則是失能的考試制度和以考試升學獲得優勢社會地位的功利主義社會價值觀。

關於什麼是在地的討論,從生物上或許可以看到另一點有趣的切入角度。中國的紅嘴藍鵲因為人為引進,可能會干擾甚至侵佔台灣藍鵲的生存空間,雜交本身更會讓台灣藍鵲失去特有種的獨特性。經典雜誌這篇報導引述行政院農業委員會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的副研究員姚正得說法:「如果說大陸性物種是塊完整網絡,島嶼性生物的組成本來就會缺東缺西,也許是被砍掉枝節部分、被分割,所以當島嶼性生物形成穩定狀態後,有一些特質跟大陸性生物是不一樣的,譬如躲避天敵和跟同類物種競爭的能力,所以一旦遇到競爭者或天敵,很快地就會被瓦解掉。」就這樣的狀態來看,生物特質受限於演化的環境背景,原本就不是純粹的公平競爭,這樣的文化演進/競爭史,《槍砲、病菌與鋼鐵》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純種文化是一種幻想,但是國族國家是現代人暫且難以擺脫的原罪。在國際政治依舊以國家作為運作的基礎之下,台灣認同牽涉到的不止是課綱。就認知的層面上,我比較希望台灣可以擁有自己主體詮釋自己的能力。不希望台灣人被視為次等,只是中國的一部分,缺乏競爭力,即使客觀環境並不友善。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日本.花卷]從宮澤賢治記念館到世界文化大戰

注意玻璃門上的警告牌,這間記念館會有熊從森林來參觀。 本來來花卷是來逛一個小小的Art Brut美術館 るんびにい美術館 (這個小展兩位作者都以災後作主題,非常驚訝。我很喜歡 水沼久直 的作品,用色的想像力真的是非比尋常),沒想到是宮澤賢治老家,大概就像前天逛 塩釜長井勝一美術館 沒想到會遇到松尾芭蕉的奧之細道。 宮澤賢治紀念館鄰近是一個博物館群,主要分兩區: 一區是花卷市博物館(現在在展北齋漫畫展)和宮澤賢治童話村(應該是遊樂場性的展示學習遊戲空間,我沒空進去看)。 另一區是山上一小片森林包圍著 宮澤賢治紀念館 和 宮澤賢治伊哈托夫館 。兩個館中間有著森林步道和根據宮澤賢治生前的設計圖打造的兩座花壇。再深入一點,還有 新渡戶稻造記念館 (這位很早期的世界人、農學家、教育家和台灣很有關係,曾在日治時期來台灣任官,對台灣糖業有重大影響)。

文化空間的公共性是什麼?——小探美國AS220

(全文首刊於 《台灣建築》2015 2月號 ) 大概因為這期有藤森照信談丹下健三的演講整理,博客來相當熱賣,有機會的朋友們可以找來讀讀呦。 如今台灣政府討論「文化空間」的時候,多半打著「創意經濟」的口號追求營利收益,卻無創意經濟的實質,對於建構上下游產業鏈完全沒有任何具體對策。進而引發「觀光地景」以及「文化資產出租」兩種現象。松山文創園區、台中歌劇院、古蹟標租⋯⋯問題已經一一讓人難以忽視。 那麼,我們該往哪裡前進呢?讓我們看看全球最強的在地型文化空間 AS220 的例子。 任何文化空間的成立,背後都必定有一個基本的價值目標。由於當代的文化從狹義的「文化藝術」延伸拓展到社會學廣義討論的「人類所有的精神與物質活動產出」,對於文化的定義也受各個地方的社會、經濟、政治現況影響,出現許多認知上的落差。因此,想要討論文化空間的公共性,我們一定得從背後的動機,也就是主事者的「文化決策」開始談起。如此一來,才有可能判斷這個文化空間的成效符不符合原本的目標。更進一步,也才有可能討論空間的「公共性」是什麼。 兩套不同的價值系統 製造業外移、失業率升高、全球化經濟分工促使許多工業國家政府必須面對產業轉型的問題。為了解決社會與經濟的變化,「創意經濟」被視為諸多解決方案之一。許多國家都以英國工黨於1990年代末提出的「創意經濟」作為模範,希望效法英國政府的政策方向與產業發展模式,台灣也不例外。 工黨上台後,面對製造業崩解、產業出走的處境力求轉型,開始盤點全國產業結構,1998年推出創意產業盤點報告(The Creative Industries Mapping Document),確認英國的在地產業狀況之後,才確定要發展創意產業。所謂產業,指的是具備上下游生產鍊的整體生態系,從研發設計、生產製造到行銷物流全盤都必須包含在一起思考,這樣才有可能提供更多工作機會。 然而,當我們回顧英國提出的報告,我們會發現「文化多樣性」並不在產業報告的關心範圍。此外,以報告中的音樂項目為例,特別註記教育與訓練如同購買樂器,並不包含在「總產值」、「消費者支出」甚至「就業人口」的統計範圍。這似乎可以解釋,在經濟發展導向的產業路線中,推廣教育不能作為「產值」,反而算是開銷與投資的「支出」。白話的說法就是:推廣教育要花錢,沒辦法創造真正的產值。

[譯]田村隆一,〈沒有話語的世界.歸途〉工作筆記

全詩請看 這裡 。   1 一句斃命    〈歸途〉 這首詩最難翻譯的其實是第一句。它是口語,是一句獨立的話,就像格言,或者像引言一樣,讓人想要替它前後加引號。而且因為後面出現第二次節奏覆唱,翻譯解讀的方式會影響整首詩的詩意。非常恐怖。 言葉なんかおぼえるんじゃなかった   還原成標準日語該是: 言葉なんかおぼえるのではなかった 言葉なんか = 語言這玩意/說什麼語言不語言( なんか 帶著無足輕重輕佻隨意的口語語調)   這句沒問題,但是 おぼえるのではなかった 就難了,會出現歧意。おぼえるの的「の」把這個句子名詞化,這裡出現一個詮釋的轉折。這時名堂就來了。   2 斷句機關   [pattern A]   我們把 言葉なんかおぼえるのではなかった 去掉口語,寫成更書面體,句子會是: 言葉をおぼえるのではなかった(把なんか轉成を)   言葉をおぼえる「の」ではなかった 的 の 是動詞子句名詞化,在這裡指稱的是前面「言葉をおぼえる(學習語言/學會語言/記得語言)」這件事情,ではなかった是過去否定,   所以是:(我)沒學過語言/不記得語言。   自此可理解成:我不會說話 ,但是我真實在 。 言葉なんかおぼえるんじゃなかった   這時候我們再把先前口語感的なんか等等配件還原回去,句子增加強調感,   會變成:語言這玩意(我)沒學過/語言這玩意(我)不會。   延伸更通順可翻成:語言我實在不會。   回到原句口語腔調的話,就是:說話我實在不會。   [pattern B]   可是 言葉なんかおぼえるのではなかった 其實可以用另一種方法斷句解釋,加個逗點變成: 言葉なんか、おぼえるのではなかった   這時候我就吐血了,究竟 の 指的是: A.言葉なんかおぼえる の ではなかった(前面pattern A的翻譯, の 指的是學習語言/學會語言/記得語言這整件事)   還是 B.言葉なんか、おぼえる の ではなかった( の 單指學習/學會/記得,和前面語言這玩意這句話斷開, の 變成有一點 もの 的意味在)   如果是B,就可以把句子轉成: 言葉なんか、おぼえるものではなかった( ものではなかった 會變成另一種強調語尾,帶有「不該」的意思)